主持人:各位网友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新华网重庆频道。在前不久前刚刚落幕的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有一部小成本电影《郎在对门唱山歌》让观众及评委眼前一亮,最终获得了最佳编剧、最佳女演员和最佳音乐在内的三项大奖,影片也以其独树一帜的影像风格及艺术诉求受到了广泛关注。今天我们很荣幸的请来了本片的导演章明老师做客新华网,分享他的电影世界。首先还是请章导给网友们打个招呼。
主持人:章老师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重庆度过的,这次回重庆感觉怎么样,家乡变化大吗?
章明:其实陆陆续续回来很多次了,但是都很匆忙,只看见了高楼大厦比过去密集了很多,新区规划得都有点不像重庆了。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章导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曾经也拍过不少与家乡息息相关的作品,好比《巫山云雨》、《晚安重庆》等,那您认为,重庆是一个具有电影感的城市吗?它的那些秉性最能引起您的关注?
章明:重庆是一个很立体的城市,会显得很丰富,比较容易上镜,很有层次,不管是白天和晚上,再加上一条江和河,把重庆变得更丰富了。
主持人:很多做电影的人会觉得,有机会能够到重庆拍一部片子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空间感非常好。
章明:对,角度很多,有参差不齐的高楼,也有低矮的房子,选择会很多。
主持人:在外部人眼中,重庆是生猛火爆的地方。重庆的影片更多是时代状态的定格,我不知道章导是怎么理解这个状态的,为什么会是这样?
章明:重庆人自己看重庆人会觉得是一种状态,但是外地人或者是离开重庆很久的人,可能看重庆的感觉又会不一样,可能外地人来看重庆首先是对地势所震撼,尤其是从江对岸看过来,有特别挺拔的高楼,会感到很震撼。包括我自己其实也经常来重庆,楼群的变化都觉得很大,是有点让人难以适应,甚至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重庆本地人可能对老重庆的怀念也许会更多,说的麻辣生猛的感觉,可能是老重庆的感觉更多一点,新重庆外表来看和大多数都市的接近程度更多一点,这个城市是一个潜在的发展态势,就是趋同化,就是每个大城市都钢筋水泥建得是一样。但是重庆的地势跟建筑上是同质化,但是还是有自己的特色,根基好,这个城市的特点跟其他的城市完全不一样的就是重庆的山势和江流。
主持人:你认为电影给你带来最大的满足感在哪儿?电影的这种表现方式的唯一性在哪儿?
章明:其实不管是拍电影,做任何事情,人首先要满足自己的诉求,如果有谁说做事情完全是满足别人的诉求,那这个人肯定是说的假话。比如说做好事,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当做坏事时更加来证实这一点,为了得到一些利益不折手段,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讲,人都应该先看清楚自己的诉求,那这个诉求可能跟其他人的诉求会有一致的地方,也许能成为市场化的导演,那你的诉求跟别人的诉求大部分不一致,可能跟少数人的诉求一致,那就是少数人的导演。
主持人:听说你一岁开始在画画,后来是专业学的油画,后来在巫山当过油画教师,您觉得童年的成长经历在创作方面带来什么?
章明:我觉得不管是艺术还是创作,都要有天赋,与生俱来的感觉,我自己会知道自己的所长,我想其他的人也会有类似的感觉,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什么地方。我小时候学画画是本能,不是谁来教我,那个时候家里面反对我。上高中的时候也刚好是高考,要凭学习成绩考大学,而不是去画画。当然现在可能看法不一样,会觉得这也是人的多元化选择的一种,起码自己那个时候也很反对别人来规定我,哪怕是家人来规定我想做的事情。就像《郎在对门唱山歌》的电影,也是上一代人给下一代人规定做事情,其实我很反对这个事情。
主持人:曾经有人这样评价您,章明是同龄人中,少数几个随着年龄的增长仍然保持自由创作和个人创作的电影作者。你怎么定位自己的电影和创作风格?
章明:所谓的象征主义指导演在画面上,在人物的形象塑造上,可能所谓的象征性的特点。到了这一代的导演可能还是会回到更真实的影像来反映一些社会的现实,那么在这个基础之上,会让整个中国的电影朝着更真实的方向在走,起着先锋带头的作用。那么现在不是大家说的一代一代的分明的,其实也不是,每一个人的作品不一样。我自己觉得写诗是一种手段,在表达你作品内容的时候,需要一种说服观众的手段,这种手段称之为真实性。那么你真正要表达的绝对不是可能存在的,在任何作品里,你们不会有绝对存在的东西,一定会有自己主观的态度在里面。所以我觉得真实性就是手段,但是这个手段是过去中国电影丢失很多年一直不存在,完全被毁掉了,从解放初期到文革时期彻底被毁掉。哪怕中国的传统电影像30年代《乌鸦与麻雀》那样的道路,更是受到意大利的社会主义的影响。与真实的传统格局阔别了很多年,现在又重新拿回来,这确实是艺术创作最终的本原,在这个本原上才能看到一些手法,一些表现的手段。
主持人:我看了《郎在对门唱山歌》这个片子,个人来讲还是很喜欢的。《郎在对门唱山歌》是由紫阳作家李春品改编的,其实在构思拍这个拍子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章导。那么你当时看了文学作品,很快就认同了,那么这部文学作品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章明:当时是没有剧本的,当时就是一些小说给我看。我拍任何电影之前都要实地去走一走、看一看,其他不一定能打动你。我去了紫阳以后,是因为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跟重庆非常的接近,几乎是一样的,他们的生活习惯,包括说的方言,包括县城的依山傍水的感觉,看起来非常的亲切,加上我去了之后发现那个地方有剧团,因为这种在很多的城市已经消失了,他们当时唱的歌都是当地的民歌。但是谈不上彻底的原生态,他们也有他们的美化处理过,但是也接近朴实的感觉,他们的生活都能打动我,他们朴实的东西依然存在,在这么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面,还保持几乎与世隔绝的状态,而且是体现在一种文艺上,唱歌、跳舞,尤其是山歌在他们哪里得到了传唱,我觉得这些元素,为我当时写这个剧本给出了直接的灵感。
主持人:说到灵感,其实在你很多的片子当中,包括《巫山云雨》,包括今天的《郎在对门唱山歌》,都会看到江水的贯穿,不知道是你刻意之为,还是江水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或是一种符号?
章明:因为我从小生活在有山水的地方,这个水不是像北方的一个池塘,我们是生活在大江大河的旁边,所以这个东西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形象,就产生了一种本能,不自觉对画面的山和水有感觉,会唤起神秘的灵感,几乎是一种本能。
主持人:有人说《郎在对门唱山歌》里爱情和现实是断裂的,而前半段与后半段更是叙事文本和镜头语言的断裂,您同意这样的说法吗?
章明:这一段时间,比如说在西安的商业反映,包括在重庆这次的放映,或者是北京上海的特殊放映,都是电影节邀请来放映的。其实我觉得看过影片的人,不管是观众也好,专家也好,对这个电影的评价都觉得上半段跟下半段分裂。这个显然是有意为之的,刻意这么做的,就是做成两段的结构,就很容易形成一个对比的关系,这是我想达到的目的。但是可以把前面部分整个延展下来,行云流水也没有问题。但是当时我做的做成两半段,现在我看观众的反映,也许我真会做得行云流水一样,一直贯穿下来的电影,但这时候已经做完了。
主持人:但是,这样就可能违背了你当初的想法。
章明:其实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没有想成做一个运行流水,特别贯穿的。当然这个跟观众的经验有关系,这个电影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我觉得多放这样的电影,多看不同类型的电影,他们会慢慢的容纳不同类型的电影,这还算是对吸纳电影的能力会提高,要学会欣赏不同的电影。艺术和电影的创作应该是把人的想象的穷尽,但是要永远追求这个东西,电影的边界在什么地方,你发现新的事物的眼光在哪里,必须要去做这样的诉求,如果没有这样的诉求创作的工作就没有意义了。其实说到底人生就变成没有意义了,人生最大的目的就是满足人的好奇心,吃饱睡足之后对一切的事物好奇,那么就有一些人来制造一些让你满足的新的作品出来,这就是创作者的工作。如果提供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就不能满足好奇心。
主持人:那你怎么定位的,《郎在对门唱山歌》在属于电影的哪一种类型?
章明:当时制片方定位一个类型和一个说法,是主流文艺片,我也同意。但观众是不是这样认为,肯定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在我拍过的电影里面,算是比较通俗的电影,在我的心目中并不是一个艺术片,就是一个彩色故事片。
主持人:你的片子除了《巫山云雨》没有看过,其他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觉得其实这部片子给我的第一感觉不太像你的风格。其实有很多其他的片子没有得到公映,这一部片子不管是从艺术性还是故事性,是结合得比较好的作品,这是对现实的妥协,或者是你是怎么来理解文艺片和商业片,是否可以完美的结合?
章明:我基本上看投资方,我会看中别人的意见,如果投资方有他的要求,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我自己也有原则,其实任何一个电影都是一个妥协的过程,只是说妥协的方面和对象不一样。任何一个电影都是妥协的结果,没有百分之百说一定有这个想法来做,除非你不想进入市场,或者是不想进入这个院线,只要想进入这个市场电影百分之百都是会妥协的。
主持人:对文艺片的生存现状来讲,你是怎么看的?
章明:现在一个作品拍出来之后,让观众看到之后的一个渠道,中国一定有能力消耗低层本的电影。但这个工作说起来挺乐观的,实际上很有很多的问题,就像现在院线会放一些有票房的电影,不会说拿一个电影厅出来放这样类似的电影,可能观众会少一些,因为他们很现实。那为什么会放观众多的电影,那就是收入多的问题。如果一个厅长期放这样的电影,对观众形成一个看这个电影的习惯,那这个电影作为长线来讲还是会有票房的保证。比如说一个城市有这么一个电影院来放类似这样的电影,不是我在瞎说,在国外是有先例的,国外的电影城是很成熟的,中国是很没有达到那一步,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可能是选片的问题,因为国外的艺术影院可以选世界上任何一部电影来放,中国选择电影有限,可能只是一部分的电影,大多数可能还不能公映或者是不能进入好的标准的范畴里面去,所以这个范围非常的狭窄。国内可能有这样的问题,每年拍到能上院线的电影非常的有限,那片源就存在问题。所以选片的问题就是其后,其实院线应该是会解决的,是一个体制性的问题。
主持人:但是这个问题如果不尽快的解决的话,会遏制了很多创造者的动力。因为每年毕业的毕业生如果老是去做商业电影的话,那对艺术电影的探索会越来越少,因为没办法生存,所以会越来越少,我们还是希望有这样的体制能够得到改变。
章明:老做商业电影,国家的电影就会衰败,那一定是有艺术的电影到前面开路,看现在所有好莱坞大片吸收了过去电影的手法,现在就变得非常的普通,到现在商业电影里面最常见的手法和方式,所以必须有先锋的电影走在前面,国家的电影才能够正常的发展,否则电影永远是重复过去的事情。
主持人:你曾经希望《郎在对门唱山歌》能够超越自己以往的任何一部电影,是否理解为你是在寻求某种突破,或者这次的突破在什么地方?
章明:也不是说超越,以前的电影是没有办法突破的,因为时机和环境不一样。只是说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拍摄电影经验的积累,可能会在某些方面做得更成熟一点,更适应于广大观众的观影的习惯。
主持人:在影片当中现在很多的老城作为拍摄场景,那么县城的风土人情一下子就出来了,看完全片会留下很深的形象,《郎在对门唱山歌》这首山歌也非常的好听,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首曲子。
章明:在电影里面有真正的农民在唱,唱的风格不一样,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其实县城里面的剧团对真正原生态山上农民唱的歌,他们也做了他们认为的修饰,可能那个歌不是合唱,他们会加到这个东西里面去,会合唱,多声部的唱,会伴唱什么样的,会做形式上的变化,但是根植还是地域民歌的流传,这个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不会凭空唱一个歌出来。那一定是有根据的,但如果改得面目全非,已经失去了根基,那么听起来会觉得找不到传统的力度。
主持人:这部作品好象音乐也是得了奖的。
章明:其实我觉得电影节的评委给电影的音乐或者是叫作曲、颁奖,主要更多考虑到电影里面的民歌的呈现,把这个奖颁到电影里面所有的元素。其实我们作曲在里面根据山歌的旋律做了十几段,但最后只用了四段音乐,有两段钢琴,还有两段片头和片尾,其实还是有模仿生源的感觉,做的时候,一个是在河边钓鱼,一个在旁边弹钢琴,是即兴的创作。这一次谈到在山上的时候采风,有一段小漾的幻觉,男主角在后边弹钢琴,那一段的也是跟山歌的主旋律很接近的钢琴曲,这两段很关键。其他的都是县剧团本来就有的民歌,但是我们在拍的时候做了一些改变,一个是时间做一个调整,因为原来是很长的时间。另外最大的变化可能在情趣上、节奏上,用不同的方式唱出来,按照我们的要求唱出来,这样的话跟电影结合得特别紧密。
主持人:在片中经常提到的词—理想,有人说不被人嘲笑的理想是不值得被实现的,你认为在影片当中如何去理解人物当中的理想呢?
章明:说到这个词,其实现在大概都不再提了,因为我们所谓的理想与梦想被现实的目标所替代。其实这个电影切入这个点的时候,本身有一个调侃的意味。但是内心的愿望还是存在的,虽然口中不明确说出来,但是他们会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我觉得女主角是对唱歌有兴趣,她天生有兴趣,她又在学这个音乐,她以后想做这个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但是他可以用调侃的方式来说理想,即使不这样说也是理想,是客观存在的。可能在里面女主角是最真实的呈现自己的想法,自己想做什么。可能对于男主角来讲,我觉得周围的环境对他的想法会有很多的压力,他可能很难去做到他想做的事情,还有一种人,天生对某一些事情不敢兴趣,但是他还会去用一种形容词形容他想做的事情。所以每个人的状态是不一样的,那么在这个不同的状态之下会产生很多人际关系的冲突,那么这种冲突其实在前半部分是按兵不动的,在后半部分才会表达出来。
主持人:其实在后半部分会看到现实的残酷让人去做的决策,不是随自己的意愿去做的。那么在现实生活中章导你的理想是什么。
章明:我的理想是继续跟你坐下谈一下。对《郎在对门唱山歌》的电影,有一部叫《十爱》正在做后期,我现在的目标不能说是理想,只是希望它能够在某些方面比《郎在对门唱山歌》更能够满足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够让观众更容易去理解它,更好的方式去看它。那么《郎在对门唱山歌》基本上实现了我过去一直以来的愿望,在电影院里面让观众看见,那么我希望在这个基础上能够有所进展。
主持人:好电影的标准不是唯一固定的,但是大多数人把票房作为唯一的诉求,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章明: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看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不一定是大家最尊敬的人,最伟大的人往往不是最有钱的人,所以中国人的衡量标准是成功,成功的标准就是有钱,几乎是唯一的标准,我希望这个标准会多一点。
主持人:那么会不会拍出有票房收益又是艺术成就的作品呢?
章明:不能说是有票房就有成就,我觉得让大家有敬佩之心有很好,这也很不简单,几乎是每个导演梦寐以求的事情。
主持人:你希望今后能够拍商业片还是继续走艺术片的路线?
章明:我希望每一部电影有不同的方式去拍,其实这三部电影,包括马上还要拍的关于巫山爱情故事的电影,我都希望跟《郎在对门唱山歌》完全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完全没有创作的欲望。关于巫山的电影拍完之后,可能会拍一个又完全不一样的电影,希望自己在工作中能够去做过去一直想做还没有做的事情。
主持人:接下来要拍的关于巫山的电影,这次章导在重庆也能挑选一些演员,可不可以说一下标准?
章明:对,本来是打算在这个月开机的,但是现在实际上还没有选到特别符合剧情的女演员,男演员已经定好了,是一个美国人,那么女演员还没有定好,还不能开机。不是我们挑演员的标准太苛刻,是因为剧情跟现在的演员有差距,现在的方式是继续再去找,另外是调整我们的剧本尽量能够往现实靠,靠找现成的人来演。
问题就在于女主角还没有完全定型,演员这边还没有选好,还不停的在改剧本,这也是推迟开机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剧本在不停的改,时间也特别的仓促,每天也会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不能静下心来做这个事情,我们也希望在年前把这部电影拍好,因为要拍山上的红叶。到时,会有摄影组的人先去拍枫叶的空镜头,或者是用自己的方式把红叶重新做出来,也有很多种的办法,刷漆也是一种办法。
主持人:我们经常在说导演是一部影片的灵魂,体现创作者不同的思考,我记得当时学电影的第一节课,就是说我们为什么要拍电影。那么章导在这么多年的创作生涯当中,有什么样的心得可以传授给年轻的创作者吗?
章明:这个说法好象是要给我颁终生成就奖一样。我还没有到那一步,我觉得在这个阶段,中国整个大的环境有一个很大的变化,银幕数量越来越多,节目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但最后发现放的就是这几个电影,跟一个健康的生态环境区别很大,比如说跟日本、韩国,更不用说西方了,跟这些国家的区别太大了。我个人希望做这么一分子,代表中国电影里面不同的声音,让他们看见生活更加的丰富多彩。
主持人:谢谢章导,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的访谈就要接近尾声了,最后恭喜《郎在对门唱山歌》这部作品获得了大奖。也希望章导给我们带来更多不一样的影像故事,谢谢章导做客重庆新华网频道。
章明:谢谢主持人。